麻雀這種小鳥在我們家鄉(xiāng)叫禾雀仔。在村野里，在村林里，檐前屋后，經(jīng)常可見成群結(jié)隊的禾雀仔，嘰嘰喳喳，飛起飛落，也實在讓人喜愛。

小時候，我母親經(jīng)常比較忙，有時吃個飯也在門坪上撒把谷子喂雞，一邊吃飯一邊看住不讓別人家的雞來搶吃。而對那些從瓦面上悄然落下，小心翼翼在雞群邊撿些吃食的禾雀仔，母親卻視而不見，很寬容。

在生產(chǎn)隊糧倉曬坪周邊，更常見到成群成群的禾雀仔。它們在那里戲耍，尋覓食物，飛起又飛落，飛落又飛起。收獲時節(jié)，曬坪上曬滿了谷子。那些管曬谷子的人對禾雀仔也是特別包容的，根本不會把落在谷堆上的禾雀仔當回事，只是看見那些跑來偷吃谷子的雞鴨時一陣呼喝叫喊，驚得一旁的禾雀仔飛起又飛落，飛落又飛起。

禾雀仔愛把窩筑在墻壁上的小窟窿里，它們還有點小心計，經(jīng)常會在窩附近的瓦弄里弄些草稈絨毛之類的東西來做掩護，讓人們錯以為那是它們的屋子。可是剛出生的小雀崽在里面嘰嘰喳喳，小窟窿里玄機盡露。我有個堂兄是掏鳥窩的高手，每聽到那些小雀崽叫到一定時候就邀我搬來兩把梯子，然后用草繩把梯子連接起來，這樣就夠得著高度了。那些老禾雀仔發(fā)現(xiàn)我們在地下扎梯子時就會在附近喳喳亂叫，一時從瓦面落到地上，一時從地面飛到瓦面，顯得極度不安。而當看到我們把梯子豎起在它們家門口的時候，所有的老麻雀一齊躁動，飛上躥下，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嘶叫。這是多么無奈，無助的悲鳴啊！

有次夜里跟著大人去打禾雀仔，才知道原來禾雀仔夜里也愛在人們的房檐下棲宿的。他們用手電筒照射瓦弄，墻壁，很容易就發(fā)現(xiàn)目標。只見那禾雀仔棲在墻壁上的小窟窿里，露出灰白灰白的肚子。顯然是恬靜入夢，顯得那么安詳，那么溫暖。這會兒，只見手中氣槍一舉，噗噗兩聲，前一聲是氣槍子彈出膛的聲音，后一聲是禾雀仔掉落地的聲音。撿拾起那禾雀仔，眼已閉了，身子軟軟的，還有一股溫熱。

那當兒，我突然感到了些許不安。那個小小的我，突然也會開始為小小的禾雀仔難過起來，我甚至發(fā)覺，人有時其實是很殘忍的。

離開家鄉(xiāng)好些年了，已很久不見那些禾雀仔在村野里，在村林里，在房前屋后飛起又飛落，飛落又飛起的情形了。人們都說童年是很純真快樂的，可回想起來卻又覺得不完全是如此。我只覺得那些時光總有些與禾雀仔關(guān)聯(lián)，禾雀仔帶來的其實不純粹是純真和快樂，也真的有些似乎是稚嫩的心思，而一些心思卻是一生糾纏。

蘇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