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城雪

說到童年時代的夏天，印象中最深刻的 就是那如雷似鼓的蛙鳴。

老家屋前是成片的稻田，那是青蛙的天 堂；屋后是連綿的群山，則是牛蛙的福地。 在一汪汪抽穗揚花的水田中，在紅花綠葉的 荷塘間，在綠茵遍地的山脈里，那蟄伏了一 冬的青蛙們蓄足了精神，開始一個勁地鬧騰 了起來。那溫潤的聲音，如吳儂軟語，綿綿 的；如江南小調，唱醒了整個村莊，奏響了夏 天的序曲；又如牧童的短笛聲，在空曠的大 地上悠揚著。

蛙鳴是有特色的。它們先是一只，“呱 呱”地叫兩聲，接著，成百上千的同伴們倏地 響應。一蛙獨奏，其聲清脆歡快，如嬰兒的啼 鳴；眾蛙合鳴，其聲雄渾有力，如軍號嘹亮；合 鳴的聲音響成一片，如長江后浪推前浪，一聲 高過一聲。蛙的回聲激蕩在鄉村的溝壑里， 襯托著夏的多姿和農夫田園豐收的夢想。

記得一個星光璀璨的夏夜，家人們坐在 院子里納涼，爺爺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搖動著 蒲扇，一邊還給我講著《西游記》的故事。那 精彩的情節，讓我癡迷不已。直到九點，故事 講完了，我回到房間卻怎么也睡不著。我站 在窗前，視野從窗戶透出去，皎潔的月亮懸掛 在天邊，如水銀般靜靜地傾瀉在大地上。夜 涼如水，我觀看良久，聆聽良久，最終還是躺 在竹床上。窗外蛙聲如潮。伴隨著一浪高過 一浪的蛙聲，在這安眠曲中，我不知不覺進入 了夢鄉。在夢里，唐僧師徒一路除妖伏魔的 經歷驚險不已，好奇怪的夢啊！夢醒了，我披 衣起來，獨自走出房間，踏著皎潔的月光，去 聆聽一片蛙鳴……

已是月上中天。又高又藍的天幕里，稀 疏地綴著幾顆像寶石般的星星；薄若蟬翼的 月光，仿佛在一點一點地抽絲。遠遠望去，群 山在天幕處與天相接，站在山頂，一伸手仿佛 就可以摘到山尖上的月亮。借助如水的月 色，涉過月光幽微的間隙，我繞著一汪碧水的 池塘，走了一圈又一圈。如鼓角齊鳴的蛙聲 此起彼伏，好不熱鬧，好似在為迷人的夜色奏 起動人的旋律！你看，池塘里大如蒲扇、小如 巴掌青碧似翡翠的荷葉上，坐著一只只青蛙， 它們與荷葉幾乎合為一體了，猶如搖動著一 片片綠色的小船；還有一些大膽的青蛙，跳上 了池塘邊，正鼓動著鳴囊，好像在歡迎我，叫 我放慢腳步，靜靜地聆聽美妙的蛙鳴和欣賞 如畫的荷塘月色！

我小心翼翼地走在阡陌縱橫的田野上， 纖細的青草在腳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冰 冷而潮潤的露水打濕了我的褲腳。還在拔 節的禾苗承載著農夫沉甸甸的夢想，散發出 一陣陣沁人心扉的撲鼻芳香；遠遠近近、高 低不一的蛙鳴聲，如錢塘怒潮涌動，奏起了 一部和諧動人的迎賓曲。村莊三三兩兩的人 家里，不時傳來幾聲“汪——汪——”的犬吠， 與“呱呱”的蛙鳴聲遙相呼應，更顯得夜半的 鄉村靜謐而寧靜。不知疲倦的青蛙還在接連 不斷地合奏。

這唯美的景象，只可意味，不可言傳。多 年后，我學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和季羨林 的《清塘荷韻》。心想，也就是如此情景吧。

時至今日，我在遙遠的南方，說到夏天的 印象，又想起南宋詞人辛棄疾在《西江月·夜 行黃沙道中》吟唱的千古名句：稻花香里說豐 年，聽取蛙聲一片！一代文學大家，把夏夜、 明月、清風這些自然景象和蟬鳴、蛙聲這些山 村特有的聲音融為一體，寫出讓人悠然神往 的恬靜之美。可惜，我筆力有限，未能將這動 人的天籟，寫得更善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