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黃河

我家有一個院子，院子是用片磚堆起來 的，墻頭上的草，像旗子一樣搖曳，春天時候 是綠旗，秋天時候是灰白的旗。我小的時候， 喜歡在院子里的墻角看蟲子，那些跳格蟲子， 綠色的，一些枝節如突然彎曲著的青稻谷稈 子，遠看就好像爺爺給我用青稻草做的蚱蜢， 等你手還沒有伸過去，它就一下子蹦老高，從 你的頭頂上閃去。

院子不是很大，但是在屋后面，這樣就有 了閑情。屋子前面有公路，屋子后面那小院 子靠竹園子，竹子在春天里，會從土地鉆起 來，拱起一個青黃交錯的小竹節，竹節上就有 了筍。院子是黃土地，黃土地里的筍最好吃， 不只是嫩，還很甜，一點都不澀。院子邊上有 兩棵柿子樹，一棵在東邊，一棵在西邊，東邊 的一棵弱不禁風，西邊的一棵卻壯實。柿子 樹很有些年頭，樹干上最外表的一層薄薄的 皮都掉了，灰白的顏色顯露出來，很是光滑。

一到秋天，柿子樹上的葉子就稀疏了，掛 在樹上的柿子卻還是青的；那些黃黃的，有些 生了蟲子，有些在樹上就熟了。

一棵高大的柿子樹干，從院子里的墻上， 伸到了外面。院子外面是一片荒草地，荒草 地里經常有長蛇出入，爬到樹上，和樹上那些 綠色的葉子一樣的顏色，你要是不仔細看，一 手抓住蛇的身子，會嚇個半死的。

柿子樹上偶爾會看到半條蛇蛻落的皮， 就好像蜘蛛網一樣掛在樹的半空中，隨風搖 曳，據說看見蛻皮的蛇，運氣不好，只是我一 次都沒有看到過蛇蛻皮。

父親幾次想砍了東邊的柿子樹。母親說 多少是個念想呢，因為那是我爺爺親手栽種 的，爺爺不在了，但是看到樹的時候，就想起 爺爺早些年站在那柿子樹的邊上，一手掏出 煙來，放在嘴上，然后摸出火柴，哧的一聲，擦 燃火柴的聲音，接著就看到火苗，那長長的一 溜子煙霧，裊裊升騰，然后煙消云散。

后來那棵瘦弱的柿子樹也結上了柿子， 倒比西邊的那棵柿子好吃。西邊的柿子樹高 大的樹干從院子里的墻上橫斜出去，有的枝 條壓住了院子圍墻上的片磚，片磚上的野草 只好鉆過樹枝椏，苗條地如水草一般扭向樹 葉縫隙里的天空。倒是那些壁虎，從樹上溜 上溜下，來去自由，它們那短短的尾巴，一扭 一扭，看看院子，又看看院子外面，仿佛有什 么事情拿不定主意，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它卻 很堅定地朝另外一個方向跑了。

院子雖小，里面的菜卻整齊，綠意盎然。 高高隆起的土床，筆直的攏子，菜地的邊上， 一根細小的野草都沒有，看著竟然有一種田 園風光，我想，魯迅在三味書屋里寫到后面的 小院子里玩，該不是也有這樣的風景吧。

我喜歡搬一把靠背的椅子放在院子中 間，拿一本書去看。看一會書，就看一會菜， 然后朝柿子樹上看看，別有一番意味。

特別是秋天里，院子里的菜又有一茬綠， 樹上的柿子燈籠一樣的紅，秋天里的風吹來， 有一兩個柿子落了下來，那些柿子都是極成 熟的了，你撿了，撕了薄薄的皮，紅紅細嫩的 果肉，咬上一口，一枚薄而橢圓的籽在口中跳 躍，落到地上，來年又是一枚小柿子苗呢。

如今，院子還在，只是有兩角坍塌，成堆的 瓦礫，一片茂盛的野草。兩棵柿子樹，一棵已 經完全枯萎，另外一棵早就不結果實了，稀稀 拉拉的樹葉子，還顯示著它殘存的生命。只是 院子里的那些歡樂，還在我腦海里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