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雨霏

據說，人就算客居他鄉幾十年，夢話和臨 終前的呢喃，出來的仍舊是母語；小時候喜歡 吃的東西，一輩子都愛吃。就說吃水果吧，我 喜歡的品種不多，最愛吃冬天的甘蔗，夏天的 西瓜，秋天的柿子。這自然跟小時候在鄉下， 只能吃到這幾樣東西有關系。后來，長大了， 尤其在深圳生活了三十來年，水果的品種數 不勝數，經濟上也負擔得起了，可我最愛吃的 水果，還是這三樣。

8 歲那年的9 月，我歡天喜地地上學了。 學校離家近5華里，路經大隊部，大隊部門前 有一片甘蔗地，甘蔗長得比大人還高，一片郁 郁蔥蔥。不久，開始分批砍甘蔗了，砍下的 甘蔗不知去哪兒了？這個不關我事，我也不 關心。可收割過的甘蔗地有不少丟棄的甘 蔗梢和留在地里的甘蔗茬，這個我感興趣， 不止我，很多孩子都感興趣。于是，每天上 學經過那兒，我都走進去仔細地翻撿半天，每 每總有收獲。

下午放學，學生以生產隊為單位，排成一 隊隊行列，每隊由矮到高整齊地站立著，班主 任守在自己班級的后面，其他老師則分散在 一旁。值班老師吹哨，喊完“立正！稍息”，退 到一側，由校長訓話。校長的一切指示都在 這個時候傳達，先是講國家大事，譬如批林批 孔；然后說學校的事，譬如要遵守規章制度； 最后表揚好人好事，如果這天確實有人做了 好事的話；批評壞人壞事，把犯有嚴重錯誤的 學生留下來做檢討，進行進一步的教育。說 完這一切，各隊按順序離校往各村去。不過， 離開學校不遠，開始有膽大調皮的男生開始 亂隊，接著又有人有樣學樣地離開隊伍，慢慢 地，隊伍里往往只剩下前面幾個低年級的小 女生了。

這天，校長點名批評了一個四年級的外 號叫“馬達”的男生，說他偷甘蔗了，要他留下 來做檢討。啊，原來他跑那片沒砍的地里去 了，膽子可真大！我正這么想著，突然聽到 “馬達”大聲地說：陳大力的妹妹也偷了！陳 大力是我哥哥，因為我才上學，他大概不知道 我叫什么。全校師生的眼光“唰”地一下全投 向我！霎時間，我感到天塌地陷，羞愧難當！ “哇”地大哭起來！我不會申辯，還不懂得申 辯，只能用嚎啕大哭來洗刷我的冤屈。校長 大約并不相信犯案累累的“馬達”，沒叫我留 下來，此后也沒有同學恥笑過我。念初一的 哥哥，第二天一早就把“馬達”狠狠地收拾了 一頓，為我報了仇恨，雪洗了恥辱。

長大了點，我曾央求母親種片甘蔗，母親 沒有答應。雖然她沒有說，我也略能猜到原 因，我們家是下放的外來戶，成分又不好，再 說，分的自留地離家遠，甘蔗容易被人偷，偷 了就會起糾紛，那年頭，像我們這樣的家庭， 最好是夾著尾巴做人，萬不可起事端生矛盾， 自找麻煩。所以，盡管我那么喜歡吃甘蔗，下 放鄉村的十年間，我也就是那年在大隊的甘 蔗地里撿了幾個甘蔗梢啃了，還遭來了那么 大的委屈。自那個下午后，只要甘蔗還沒砍 伐完，我從一旁走過，都故意走得快快的，離 那片甘蔗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