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小巧

張縣長剛到任，就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洪災。

大河鎮是重災區。

張縣長第一時間趕到，和武警官兵一 起，指揮群眾安全轉移，轉移到地勢高的鎮 政府，那里，有一幢即將竣工的大樓，剛好可 安置他們。

從天亮，到中午，張縣長親眼看見，房屋 倒塌，商鋪被淹，街道如海，垃圾成浪，險象環 生，驚心動魄。張縣長對李鎮長說，你看，這不 是猛獸報復嗎？狠狠咬一口，還屙下一堆屎。

這堆屎，就是洪水退后的垃圾和淤泥，足 有兩尺厚。有兩艘救生艇擱淺了，被困在鎮 西。那里還有幾戶人家沒救出，不知他們情 況如何。張縣長心急如焚，扶扶眼鏡，脫下先 前三防辦派發的水靴，跳下救生艇，對武警官 兵說，一起踩著屎走過去吧。又對跟隨的李 鎮長說，你打道回府，盡快安頓好抵達的災 民。吃飯時間快到了，要首先解決他們的肚 子問題。

李鎮長朝鎮西望了望，又朝張縣長望了 望，欲言又止，低著頭轉身走了。

鎮政府人聲鼎沸。果然，那些災民敲碗 打盆地正站在大院等候吃飯，沒有一點兒秩 序，沒有一點兒規矩。李鎮長有些惱火，忙折 進廚房，吩咐廚師別急著分食，說縣長還沒有 回來，回來再分。

廚師說，民眾吃的和縣長吃的不一樣。 民眾吃番薯粥，干事吃皮蛋瘦肉粥，領導吃白 米飯和全豬湯。

李鎮長說，等等。

廚師說，民眾就餐地點和縣長的也不 一樣。民眾站院坪，干事坐食堂，領導樓上 雅座。

叫等等就等等，啰嗦什么。李鎮長氣呼 呼的。

等吃飯，更覺餓。這些災民，自昨天晚餐 后，到現在已過去18 個小時了，粒米未進，又 累又餓。廚房溢出的陣陣菜香，更激發了他 們的腸胃蠕動，導致腸胃如彈簧失去彈力一 樣，失去了耐饑力。先是幾個膽大的災民跑 到廚房門口偷看，剛好看到李鎮長在廚房指 導工作。李鎮長斜睨著災民，一聲斷喝，像喝 叫花子般。哪知，這些災民不服氣，吹起口 哨，引來更多災民圍觀。

李鎮長說，縣長還沒有回來，回來再分食。 災民說，我們很餓啦。

李鎮長說，咱們要懂規矩，老大為先，再 餓也要等。

災民說，咱們又不是辦酒席，什么老大老 小的，若縣長不回來，我們就不用吃啦？

瞬間，如這次洪水的勢頭，全部災民向廚 房涌去。李鎮長眼看招架不住了，趕緊叫廚 師分食。廚師把三大鍋番薯粥抬到大院，無 論大盤小碗，每人都分得一大勺子。三下五 除二，鍋見底了，碗也見底了，災民也滿足了。

干事也是分食。坐在食堂里，也很快吃 飽了。

只有樓上雅座，飯菜還周周正正地擺 著。幾個領導班子成員，在李鎮長身邊，眼巴 巴地看著大家吃，又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著 張縣長回來。

張縣長終于回來了，還帶回了七八個災 民，都是老伯老太。其中一個老伯，竟是原鎮 委書記趙烈的老爹。

李鎮長皺了皺眉，但很快舒展開了。不 是明眼人，根本察覺不到他皺了眉，但趙老爹 察覺到了。

張縣長，您辛苦了，請上樓上雅座。李鎮 長還作了個請的手勢。

張縣長也不客氣，徑直往樓上走。趙老 爹卻很識趣，讓老伯老太止住了腳步。趙老 爹知道，樓上雅座，就是領導食堂。自八項規 定出臺后，各單位開設了食堂，分職工食堂和 領導食堂。領導食堂是單間，其豪華程度，相 當于五星級酒店的包廂。因大河鎮府的設在 樓上，內部人都叫“樓上雅座”。去年，趙老爹 跟著鎮委書記兒子在這里吃過一次，雖大魚 大肉，卻比不上在鎮西老家吃青菜有味。

張縣長把趙老爹他們扶上樓一起吃。吃 著吃著，趙老爹突然老淚縱橫，向張縣長鞠 躬，說，作孽呀，若不是我兒子在鎮西違規建 水電站，這次洪災就不會那么嚴重的。我兒 子進去了，你們還對我那么好。謝謝你們！ 張縣長卻看向李鎮長，說，從明天起，把 樓上雅座撤掉。

李鎮長忙低下頭，眼睛好像突然點了藥 水，辣辣的，濕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