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家門口擺了一架縫紉機，給人縫補衣服賺幾個錢養(yǎng)家糊口，腿腳不靈便的她卻有一雙非常靈巧的手。母親裁縫的衣服好看又耐穿，價錢也比別人便宜，還有她那爽朗的笑聲總能感染到周圍的人，所以大家都喜歡光顧母親的生意。

記得我小的時候，母親總能給我裁縫出各式各樣好看的衣服，再破爛的布在母親靈巧的手上瞬間就變成漂亮的衣服。母親還會在衣服上繡形式多樣的圖案，比如栩栩如生的動物，鮮艷美麗的花朵。我總是喜歡搬一張凳子坐在旁邊欣賞她干活，那縫紉機發(fā)出的聲音就像音樂那么動聽，流淌過我整個童年時光。

初中時，我到離家比較遠的城里上學。這時候我才發(fā)現班上只有我一個人穿縫紉機裁出來的衣服，跟他們一對比，顯得那么丑陋、刺眼。我時常會覺得同學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小時候認為漂亮的衣服現在感覺是一種嘲諷和恥辱。我氣惱地把這些衣服丟棄在垃圾桶里，開始用母親日夜辛勞賺來的錢在城里買各種時髦的衣服。

后來，我還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家里的事情。村里的人都說母親長得丑陋，又沒有文化，走路還一瘸一拐，長相俊朗的父親才丟下我們母女和漂亮的女人跑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開始不愿意跟母親說話，在周末也不愿意回家，甚至從心底恨她剝奪了我的父愛，讓我成長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她黝黑的皮膚，瘦小的身子，一瘸一拐的樣子讓我厭惡。同學們父母體面風光的工作總讓我羨慕不已，母親那古老難看的縫紉機讓我日漸自卑。母親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變化，她好幾次都想跟我說點什么，每次話到嘴邊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她開始變得沉默起來，臉上的笑容少了，白頭發(fā)也多了起來。她總是呆呆地坐在縫紉機前無奈地嘆息，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就在初三那年冬天，我的腿不小心摔斷了，好強的我依然堅持每天去上課。母親只好陪著我去坐車，下車后距離學校還有一段小路，母親又一瘸一拐地攙扶著我去學校，但是每次快到校門的時候，我都堅決讓她離開，自己偷偷扶著墻壁一瘸一拐地進校園。我害怕同學們知道我的母親是那么丑陋的一個殘疾人，害怕大家瞧不起我。

直到那天母親出事，我才知道她從未離開，她一直守候著我，我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她的心。

那天特別冷，風特別大，母親依舊攙扶著我去學校。一路上凜冽的風不停地向我們襲來，路兩旁的樹被大風吹斷了不少。母親瘦小的身子扶著我寸步難行，每走一步就要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氣，嘴里呼出來的氣瞬間就凝結成了小水滴。差不多到學校時，母親依舊轉過身,一瘸一拐地離去。

我穿著厚厚的衣服坐在教室里上課，猛烈的風不停地拍打著教室的窗子，刺骨的寒風肆無忌憚地鉆進身體里，卷走了身上殘留的體溫。我冷得哆哆嗦嗦，沒有心思聽課，一直在擔心腿腳不靈便的母親有沒有安全回到家。

突然，一聲巨響傳來，并聽到“啊”一聲凄慘的叫喊。師生們像炸開了鍋，慌慌張張地跑出教室看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原來是大風把教室外面的一棵老梧桐樹的大枝椏吹斷了，砸中了母親的頭，母親頓時鮮血如注，一下子昏迷了過去。

母親被緊急送進了醫(yī)院，經過緊張的搶救才脫離了危險。原來，母親每次送我到學校后并沒有回家，而是偷偷地藏在樹下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她怕我有什么閃失，怕我突然不舒服需要她，但她又怕我生氣，不敢讓我知道。

看著腦袋包得像個粽子般的母親，一瞬間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掉下來，我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當時母親站在樹下一定非常緊張、焦急，怕我上下課走路磕著摔著，卻又不敢讓我看見。在醫(yī)院我第一次那么認真地打量我的母親，不到四十歲的母親看起來好像六十多歲了，黝黑的臉上布滿了道道皺紋，一雙手在縫紉機上磨出了厚厚的繭，還裂開了一道道口子。母親的樣貌確實丑陋，但是此刻，我發(fā)覺她是全天下最美麗最偉大的母親。

母親一個人辛辛苦苦拉扯著我長大，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歧視！父親狠心地拋棄了我們，母親從來沒有在我的面前說過他的不是。這么多年來，母親艱難地養(yǎng)育著我，不讓我吃苦受累，而我不僅不知道感恩，我的虛榮還差點害死了母親。母親所給我的不是恥辱，不是別人的鄙夷，而是驕傲，是沉甸甸的愛啊！

直到現在生活條件好起來了，我還一直珍藏著母親給我縫制的衣服，這一針一線，包含著母親多少的心血和愛啊！無論我走到哪里，腦海里都會浮現出母親坐在縫紉機前專注的身影，而我也終于懂得了珍惜母親那深沉的愛。

作者：江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