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砌步者

四月，我去梅州，認識了遠香。

梅州有條河叫梅江，梅江有個旅游項目是游船。這船類似竹筏，又有點類似畫舫。船艙里，置一張小桌，擺幾張矮凳。桌上有幾瓶“禾谷香”酒，每瓶度數不同，供不同客人飲用。下酒菜是梅州特色的釀豆腐、錦囊妙計等。撐篙的是清一色的梅州女孩。女孩的體香和酒香、菜香，在江面上蕩漾，微風吹動，香溢十里。

就在我顧盼的時候，來了一艘游船。女孩問我是否坐她的船游江。

女孩微胖，陽光吻上她的皮膚，白里透著微微的紅暈，如同梅江的水暈，陽光下，一圈圈洇開。我回答：“好。”

上了船，我立在船頭。梅江的水，波紋款款，水波不驚。閑聊中，知道她叫遠香。她告訴我，梅州多數是客家人，梅州很有特色的花是梅花，白的勝雪，紅的似火，顏色雖然與北方的梅花相似，但花骨朵卻厚實許多，開到來年四五月，花落地上，“當當”有聲。我也贊道：“梅州的梅花好看，梅州的女孩也像梅花一樣好看、耐看。”

遠香沒回答，微微一笑，紅暈從臉上漾開，兩個酒窩畢現，像梅江的漩渦。

四月的梅州，溫馨，嫵媚，風情萬種。兩岸的建筑群緩緩向后游走，我偷偷看一眼這撐篙的遠香。我想我該寫點什么文字，散文？詩歌？小說？

思緒中，船到了上游，梅江的身段裊娜起來，像女孩的柳腰，但水勢依舊平緩。我將思維拉了回來，落于兩岸的梅花叢和各式各樣的騎樓上。古舊的房子，錯落有致于現代建筑群中，讓遠古與現代融洽地相守相依。

就在我搜腸刮肚尋找詞匯的時候，遠香吟誦起林徽因的《你是人間四月天》。她清麗脫俗的嗓音和那甜糯的客家普通話一下子俘虜了我的聽覺神經。

我打著節拍，輕輕唱和。遠香側頭看看我，香汗恣意漫過臉頰。她說：“讓你見笑了，我很喜歡林徽因和她的詩，她不愧為奇女子，可惜，只可惜……”

遠香嘆了一口氣，秀媚微皺，沒再說下去。我知道她說的只可惜的指向。林徽因沒有嫁給徐志摩，誰也無法說清是對是錯。我不好說什么，從口袋里拿出紙巾遞過去，再倒了一杯50°的“禾谷香”，一仰脖子，酒香漫過我的四肢百骸。我的心莫名地悸動，如有一股熱流從心田趟過。恍惚中，一千年前唐朝那個天資聰穎的上官婉兒便站在我的面前。我說：“你很像一個人。”她問：“誰？”我回答：“上官婉兒。”

遠香聽了，怔忪起來，一語不發。

游完梅江，已是金烏投林，公路旁的霓虹燈“刷”地如花綻放，路上行人盡情地享受這慢時光。遠香說請我吃晚飯，讓我享受梅江的風景再享受梅州的客家風味。我想了想，拒絕了。因為，怕自己心里那頭小鹿跳出來。但遠香卻堅持送我到酒店門口。

晚上，我睡在酒店潔白、綿軟的床上，忽然聽到自己的心里有芽兒拱土的聲音。我失眠了。輾轉了一夜，我知道不能留下，決定提前結束旅程。

我改簽好火車票，提前五個小時趕到火車站。我在車站廣場徘徊。我不停地朝著梅江的方向凝望，悵然若失。這時，遠香來了，捧著一個大紙箱。她說她去酒店找我，想帶我游梅園小鎮，游葉劍英元帥的故居，可服務員說我已經退房，她知道我喜歡梅花，就給我送來這盆景。

頓時，我的思維如有電流通過。遠香又再三囑咐說到家才可以拆開看。

第二天到家，我急迫地將盆景紙箱打開，里面是一棵梅樹，黝黑的虬干，將死未死，而頂部卻鮮活著一枝嫩綠，向著我輕笑。盆景里有一個信封，我拿起拆開，幾行雋秀的正楷字呈現于我的眼簾。信里說她是個文學愛好者，是我的微友，一直追看我的作品，知道我喜歡梅花，多年前便請梅州一個著名的園藝師栽培了這盆梅花，終于有機會送給我……信的最后，寫的是上官婉兒那首著名的詩詞《彩書怨》：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里余。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我這才想起一件事，五年來，我的朋友圈只要發了新帖，就有一個梅州女孩給我點贊。

一年后，母親舊病復發，需要昂貴的醫療費，我撫摸著這梅花盆景，如同觸摸遠香的肌膚。我吶吶著：“對不起，遠香，我現在是一文不銘，母親病重又急需錢，去年就有人出高價買這盆景，我視若珍寶，哪能出賣，今天，實屬無奈……”萬般無奈之下，我將這梅花盆景高價賣了。

母親病愈后，我將這件事通過信息告訴了遠香。遠香回一條信息：你可知道，那盆景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嫁妝，我父親是袁鳴。

袁鳴！他是全國著名的盆景大師。我愧疚萬分，這時遠香又發來一條信息：我知道你母親一直身體不好，所以，贈這盆景以備你不時之需，盆景是身外之物，不必掛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