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與警服藍

連平，上坪

我的家鄉，桃花年年鋪滿十里的地方

在蜜桃將要成熟的六月

一場罕見的災難

讓多少人失去家園

那一刻，我覺得我的桃花是那樣脆弱

就像瞬間被洪水肢解的房子、橋梁、田野

就像這個六月，一張被風暴撕碎的日歷

那一刻，一片警服藍在驚濤駭浪中逆行

他的沖鋒舟在風浪中翻滾

她趟著齊胸的激流艱難跋涉

在成為孤島的村落、學校、幼兒園、居委會

在每一個被死亡籠罩的地方

警服藍打開生命的缺口

告訴人們，別怕，堅持

明年的桃花會更美

一個快要退休的老干警

在風浪中重新定義青春

他的身軀是一座上升的島嶼

是在洪水中掙扎的人們的諾亞方舟

一個剛剛入行的年輕輔警

在風浪中掂量警徽的重量

他第一個沖進災區

把驚恐痛哭的孩子抱了出來

逆行的警服藍告訴每一雙絕望的眼神

別怕，堅持

明年的桃花會更美

在被泥沙埋沒的果園、稻田、曬谷坪

在每一條被埋沒的道路

在每一個散發陰冷氣息的地方

警服藍帶來面包和水

帶來問候和安慰

為余悸未消的心靈重燃生活的火苗

告訴他們別怕，堅持

明年的桃花會更美

警服藍，警服藍

連平的警服藍

中國的警服藍

雨后晴空的藍

驚濤之上

藍天廣闊

桃花永恒

山果

陽光沉重，

山果紛紛墜落。

回聲腐爛，

荊棘生長。

在林間寒冷的風中，

蟬聲如雨，吟唱

這場集體轉身和消逝。

桃子、李子、楊梅、糖梨，

繽紛的果實就像野性的民歌

綴滿昨日的山嶺。

是誰像新生的樹根

擁抱一棵枯萎的樹。

枝丫間站著一粒

會飛的山果，

不，也許是向天空墜落。

天河之水

——寫給一個缺水的村莊

時間的流逝

與村莊無關

一塊又一塊龜裂的土地

重疊成它的歷史

從祖父到父親

從父親到兒子

對一個字的無限重復

成為生命對生命的遺囑

村旁石頭裸露的小溪

渴望紅掌撥動清波

門前淤泥風干的池塘

渴望草魚在云影中飛翔

春雨播下萬點綠色

秋風吹落一滴濁淚

天空太矮

大石山太高

那彎在夢中縈繞的流水

被阻擋在另一個星球

二

感動世界的歌聲

春風又一次吟唱

鐵鎬、鋤頭、鐵釬

不再相信斷裂的宿命

曾經征服天公的大石山

內心垂下花崗巖的頭顱

挨在山谷的工棚

抖動幾張破舊的報紙

嘲笑十二月的北風

驀然回首

那雙破舊的解放鞋

已走過一段

天上人間的距離

三

今夜，我仰望村莊上的蒼穹

聽得見天河的水聲

摸得著北斗的勺柄

援北斗而飲天河

不再有遙遠的光芒

問溪頭洗衣的村姑

問水中嬉戲的孩童

月亮是誰開鑿的洞口

它將流出怎樣的黎明

一粒種子

一粒種子

刺痛我的雙腳

我痛苦地奔跑

因為我不知道它的土壤

回首走過的小路

油菜花鋪向天際

或者又被荊棘覆蓋

在它們之上

一雙翅膀

一粒飛翔的種子

亮在我的眼眸

帶動云朵和風

一朵桃花的自言自語

如約，你又一次站在我面前

說這世界只有你離春最近

你問我的花瓣為什么顫抖

就像把一顆心

切成我的模樣掛在枝頭

你說我的花蕊藏滿了春風

這風起于一雙正在走來的腳步

閉上眼睛，臉龐貼著我的臉龐

你說這不是花的幽香

是我見證的那個人最初的氣息

多少游客贊美你此刻的陶醉

唯有滲出的淚滴泄露你的秘密

撫摸花瓣的邊緣

殘忍地讓我感受你的指尖

從冰冷到溫暖

又從溫暖到冰冷

血液戳破誓言的指紋

將我染成天下桃花最紅的一朵

也是最蒼白的的一朵

這是我的第一百次綻放

第一百次傾聽你在我面前幸福呢喃

自言自語——

“凋零的是你

綻放的是我”

野芒

山里老家，

野芒像豬一樣肥，牛一樣壯，

擠滿余坪、天井、深巷、廳堂，

蹲在屋脊，

爬上我記憶的木床。

我的豬我的牛，

已遷往炊煙散盡的地方。

將芒苞剝下、曬干、撕開

搓成草繩，打成草席。

芒花開放的時候，

祖父的雙手準能墊起大山

春天的夢。

為什么昨天的野芒像銀子一樣少？

為什么我的祖父

如今睡在野芒的根須

無法尋覓的深處？

秋風撥開被野芒窒息的墓碑。

祖父飄揚的胡須

為野芒鋪下第一場白霜。

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

我和一本書去旅行

旅館的燈光明滅不定

《詩經》的章節里

邂逅你的笑容

逆著十二月的風

我扔出一顆石子

雪花凋零

大地沒有回聲

那年冬天

路上凌寒而開的花

誘惑我去跋涉

沒有盡頭的春天

就像永遠醉心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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