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小青

入冬了，在東源縣東南部康禾這個山區，早晚愈發寒涼。好在粵北地區，冬天的暖陽一向都不缺，就算早上菜園子里的菜都結上了一層霜，等太陽一出來，人在暖陽下呆一會，便又是身心暖烘烘的。

每年一入冬，葉阿婆嫁到外地的女兒便隔三差五打電話回來，她擔心天氣寒冷母親風濕的老毛病又犯了，也擔心母親太孤單寂寞不知漫長冬日該如何打發時間，她常常愧疚于遠嫁外地，不能時常在母親身邊盡孝。而葉阿婆總是寬慰女兒，“別操心，我好得很哩！”

葉阿婆的這番說辭，女兒自然是不信的，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年她瞞著母親回家想給她一個驚喜，卻不料一進院子，看到的卻是母親獨自坐在院子里曬太陽的背影，陽光把母親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她在母親身后站了許久，母親卻始終看著一個方向一動不動，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她，不覺早已淚影婆娑。孤獨，或許是山區老人始終繞不開的話題。雖然家里有哥嫂在照顧，但他們也有工作和農活在忙，自己又常年不在身邊，不能侍奉左右，說些體己話，可想而知母親哪能好得很哩。

“不相信，你自己就回來看看，我這老太婆的生活說不定比你的生活還有意思呢，哈哈！”葉阿婆知道女兒的心思，打趣起女兒來，那語氣和笑聲調皮得就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話說，葉阿婆的生活確實有點意思呢。

葉阿婆的家在仙坑古村，就在四角樓和八角樓附近。這個村落，始建于明朝萬歷四十八年（1620年）前后，距今已有四百多年歷史。葉阿婆在民風淳樸的這個地方生活了幾十年。“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這一方水土，浸潤著這一方人，也涵養著這一小山村。

葉阿婆家的房子朝向東邊，在冬日，暖暖的陽光一早便在葉阿婆家的院子灑滿。年紀大了，葉阿婆最喜歡搬張椅子在院子里曬太陽，當把椅子跟隨陽光從院子最里頭挪到最外頭，一天的時光便過去了。時光漫漫，院子里的每個角落幾乎都填滿了葉阿婆的影子。

任時光流逝，歲月變遷，不知從何時起，葉阿婆家的院子開始熱鬧起來了，有前來討茶喝的，有過來問去四角樓、八角樓和登云書院怎么走的，也有來問家里有沒有土特產可買……原來，越來越多的游客前來仙坑古村游玩，村子熱鬧起來了。冬日里，葉阿婆不再只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了，每天一大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把院門敞開，然后煮上一大壺自家種植的康禾茶，再在院子里擺上桌椅，擺上煮好的茶和杯子，還有自家種的番薯、青菜、瓜果之類的也搬到院子里。葉阿婆就坐在滿是陽光的院子里，有游客來討茶喝，就熱心地倒上一杯甘香的康禾茶；有游客來問路，就熱心地指路，周末有時還讓小孫子帶路過去；有需要土特產的，就讓他們自己在院子里隨意挑選，他們給多少錢倒無所謂；也有游客邊喝茶邊與葉阿婆嘮嗑的，葉阿婆便饒有興致地講起四角樓、八角樓的歷史，講起登云書院曾經的學子莘莘、書聲瑯瑯……伴著陽光，院子里歡聲笑語，葉阿婆滿是歲月痕跡的臉上綻開了如冬日暖陽般溫暖的笑容。

熱鬧遠不止于此，后來，葉阿婆的院子前又多了許多孩子的身影。時常，仙坑古村的大坪停車場里，整齊劃一地停滿了大巴車，孩子們穿著統一的校服排著整齊的隊伍，猶如一個個方陣，從葉阿婆的院子前經過前往四角樓、八角樓，今天是紅色的方陣，明天是藍色的方陣，后天是黃色的方陣，葉阿婆在院子里看得都陶醉了，仿佛看見的是五彩斑斕的花田，花影翩躚，朝氣蓬勃，美不勝收。這下，葉阿婆更閑不住了，除每天煮一大壺康禾茶供游客飲用，還專門為這些前來研學的孩子們準備了酸酸甜甜的山楂水，或是清熱下火的自家種植的山草藥涼茶。研學是什么，葉阿婆不是很懂，但她知道，村里歷史悠久，環境優美，孩子們來了能長見識，能玩得開心。每當遠遠看見停車場上孩子們排著方陣朝院子這邊走來，葉阿婆便在院子門口擺好的桌子上倒上一杯杯茶水，供口渴的孩子飲用。“謝謝阿婆，這水真好喝！”“奶奶，您真好！”“奶奶，祝您身體健康！”……孩子們甜甜的聲音，如這院子里的暖陽，一波又一波地聚攏過來，暖到了葉阿婆的心坎里，她，又忙得更歡了。

葉阿婆的女兒終究是不放心母親，在冬至這一天風塵仆仆地從外地趕回家里來。當她回到家，在滿是陽光熱鬧的院子里，看見母親滿臉洋溢著笑容，忙進忙出，那一刻，她仿佛看到母親周圍都是暖暖的光環，她欣慰地笑了，下一秒，淚水又情不自禁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