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幾場細雨趕走暮秋，淺冬的林木一下顯得有些冷寂脆弱。老家院子前，幾棵大樹一下失去了神光，枯黃的枝葉紛紛下墜，落葉掉在了泥濘里。

到了星期日，外公外婆習慣性帶我去鄉下趕場。在一些泥濘路段，他們踩著落葉，蜻蜓點水一般閃過。而跟在旁邊的我，則有些惡作劇，踩在落葉上還不忘向下使力，仿佛不把落葉踩進稀泥里就不舒服。

外公外婆注意到了我的動作，叮囑我別太淘氣，但我并沒有聽進去。踩進稀泥的樹葉，有時候會倔強地探起身，仿佛不甘于就此埋藏，這反而激起我的戰斗力，下腳更用勁。有一次，外婆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從泥濘里揀起一片濕漉漉的樹葉對我說：“你看，它在流淚。”

我被鎮住了，但狡辯：“滴下的明明是污水，不是淚水。”

外婆說：“沒錯，你看見的的確是污水，但這些樹葉，原本是生機翠綠的，它們從春天發芽，到夏天生長豐盛，再到秋天收獲最后一抹金黃。待到冬天來臨，它們枯黃了，從樹上掉下來，成了枯枝敗葉。沒有人憐惜這些樹葉，唯一懂它們的可能只有老天爺，撲簌簌的細雨，像極了樹葉的眼淚。”

外婆的話，讓我再次看了一眼踩在腳下泥濘里的樹葉，突然間覺得它們是有生命力的，稍微踩重一些，它們也會疼。

很多年以后，我剛走進社會，在工作中連連遭遇挫折，讓我倍感失落。那個冬天，我躲進房間，想逃避與外界的接觸。

一個細雨與寒風裹挾的日子，已經80歲高齡的外婆出現在了家門口。她把我抱在懷里，細細地摩挲著我的頭，然后指著窗外的大樹對我說：“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此刻的你，和那些樹上的落葉差不多，內心都在流淚。”

我仰起頭，就像一下回到了小時候。

外婆說：“一個人的一生，有點像一棵樹。從春天到秋天，樹木從翠綠到金黃，都是被人欣賞的。寒風來臨，樹葉枯落，看上去有些凋零，其實枯葉落下的同時，也把希望留在了樹根上，寒冬只是暫時的，只要樹根不枯，來年春天又會開枝散葉，還人間以翠綠。做人也一樣，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順，人生之路上，也有春夏秋冬，這就需要我們向一棵樹學習，有時候會有落葉，會有老天爺的淚水，但更多時候是昂揚的生命與生機！”

這番話烙進了我的骨子里。以后的很多個冬天，每次遇上細雨與寒風，我都會揀起一片樹葉，讓它們濕漉漉的“淚”滑進我的手心，然后和樹葉輕輕相握，盡力去感知一種生命的張力。

是的，落葉是秋的眼淚，是舊的離別，也是新的開始。送走輝煌的秋，坦然接受冬的到來，再去迎接下一個燦爛的春夏。大自然如此，人生亦如此。

作者：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