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孵化的一千只蝶，正在等待合適的時機破繭而出——比如山楂花碎裂的那刻。此時，一層薄霧，由遠及近地罩著山間，罩著她。

樹木使用百年未曾被破譯的暗語交談；在所有開著花的山楂樹中，一棵褪盡葉子的板栗樹執著地尋找那一枚曾屬于它的葉子；落花與枝頭的花互相對視，價值都是自己給的，結不結果可以是一種結局，也可以是一種選擇。

而不愿結果的落花與不舍離去的落葉，結局都相似，被懷念或被遺忘。

在根系深處，樟下村的山泉與萬綠湖的水各自沿著不同的軌跡匯入某處。各自獨立，但殊途同歸。

六百歲的板栗樹還年輕，那一截被火焰吞噬過的枝干，仍在向上生長。和村子一起，涅槃重生。

早春的村子，有風掠過，她的目光穿透薄霧。在黝黑的斷木上，有蝶翼正推開灰沉，自霧中吐露星芒。

時光的果實

百年前，老農將鐵鋤楔入濕潤的泥土，種下一道未爆的閃電。歷史的風將百年的潮氣滲進山野，舊的綠和新的綠混合出嶄新的色調。

山楂潔白的花會在三月落盡，舊年九月的板栗仍在枝頭醞釀成大地的色系。當堅挺的尖刺斷裂，堅硬的軀殼迸開時光的束縛，碎金般的脆響墜入葉堆。

無人彎腰拾取。那聲欣喜或嘆息都歸于寂靜。

只有根系仍在延伸。縱橫，或向更深處。

月亮淌過時，光被割碎成銀屑，簌簌落入山楂的夢境，結出酸甜的果。

那路過的姑娘俯身拾起最后一片蜷曲的冬色，指腹摩挲過葉脈的溝壑。村子忽然戰栗，地底傳來百年前的雷鳴。

——那道閃電、那些被年輪封印的晨與昏從裂縫里涌出，越過空蕩的曬場與新建的屋舍，在老的樹上開出一個個新的故事。

兩棵樹的羅曼史

樟下村的晨光洇透古道，兩截斷裂的舊木在游蕩的時光里對望。

古道的風喜歡自由游蕩，追月而去的湖水一味趕路。山頂的情意由高而下，綿長悠遠。某一縷徘徊在根須間汩汩游弋。

它曾在悠長的歲月里，見證兩棵樹如何相愛——那是一種比根系更深的糾纏。

它曾見證兩棵樹如此深愛——前后奔赴，互相朝著對方倒下。枝椏凝成不朽的橋，螞蟻在它們身上書寫愛的羅曼史。

兩棵樹的羅曼史百年后仍在續寫，這深情夠不夠？

作者：吳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