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康禾茶,半世歲月香
乙巳立冬日,卸下學校繁雜事務,終得半日清閑。焚一爐幽香,伴一曲古樂,取產自康禾若壩村西坑子的綠茶,沸水注入紫砂,見葉芽徐徐舒展,清潤茶香隨之漫溢滿屋。正如梅堯臣詩中所云“銚煎黃蕊色,碗轉曲塵花”,這段曾經缺席我生活的品茶時光,如今成了我最愜意的慰藉,也讓思緒在茶湯氤氳中,漫過時光長河。
提及康禾茶,記憶便鎖定在童年跟著母親采茶的清晨。西坑茶園坐落在依西向東的山坡上,晨午沐足暖陽,午后至晚飽吸雨露,得天獨厚的風土滋養著茶樹,至今仍有老茶樹在山間倔強生長。天未亮我便揣著幾個紅薯出門,踏著晶瑩的晨露,攀上這片霧氣尚未散盡的半山茶園。彼時采的是本土原生的細葉茶,當地人喚作“米翠綠”,葉片纖小卻蘊足靈氣,需一葉一心細心摘拾,一天勞作也僅得五六斤茶青。“春山谷雨前,并手摘芳煙”,待到暮色四合,母親便在灶前忙碌開來:高溫殺青鎖住鮮香,手工揉搓析出茶汁,文火烘炒逼出醇厚,最后細細挑揀剔除碎末。五六斤茶青,最終僅得一斤左右成茶。那些碎茶末留著自家沖泡,品相上好的則悉心收好待價而沽。正是這一葉葉茶葉換來的微薄收入,支撐起我求學路上的書雜費,鋪就了走出山村的第一步。
康禾鎮村落依河而居,云霧山地滋養出的茶久負盛名,頭春鮮爽、清明甘醇、白露醇厚,尤以若壩村西坑子茶、大禾坑石塘茶、仙坑見公凹茶等品類的“香甘滑韻”最得老茶客青睞。這茶的底蘊深植史冊,南宋時便已揚名,清代四朝為貢品,解放后亦曾上貢,更被《辭海》列為河源三大特產,千年風骨藏于葉片間。“素瓷雪色縹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只是改革開放后,為追求經濟效益,臺灣及外地茶種引入,大規模墾山種植讓原生細葉茶近乎絕跡,如今能喝到西坑子這片山坡產出的純正本土老茶種的茶,已是難得的緣分。
今時今日,康禾茶品類繁多、工藝精進,貢茶、紅茶、蟬茶等各具風味,但我獨愛康禾若壩村西坑子產的綠茶——杯中浮動的,是母子并肩采茶的舊日影子;入口清潤回甘、入喉綿長有韻的,是刻在記憶里的康禾茶本味,恰如人生歷經沉淀后的從容。茶香氤氳間,在廣州工作的老鄉馮伯仲發來抖音,里面是教育家劉道玉“生不愿封萬戶侯,但愿一識教育春”的理想獨白,字句鏗鏘;在惠州工作的同學張家平分享了《水調歌頭》同課異構的教學設計,讓東坡的中秋月色與案前茶韻悄然相融;客廳里孫子正與AI仿生機器狗嬉戲,廚房里妻兒忙碌午餐的聲響隱約傳來,古今中外、傳統與現代在此刻奇妙交織。
茶香漸濃,記憶翻涌至高考失利的那個夏夜。我蹲在灶前燒火,滿心失落,母親在鍋中翻炒著從西坑子采回的新茶,柴火映著她專注的側臉。“想復讀就去讀,”母親的聲音平靜而堅定,伴著茶葉的沙沙聲,“你舅公賣棺材都要供舅父去廣州讀書。”正是這樸素的信念,讓我在人生低谷中奮起,最終成為村里第一位大學生。如今想來,母親炒的不僅是西坑子的茶葉,更是生活的希望,是為人處世的堅韌。
這盞康禾茶,品出的是千年貢茶的歷史厚重,是文人雅士的學問風雅,更是藏在若壩村西坑子茶葉里的母子深情。“洗盡古今人不倦,將知醉后豈堪夸”,那些采茶的艱辛、炒茶的煙火、求學的執著、生活的回甘,都化作茶湯中的酸甜苦辣,回味無窮。原來“得閑品茶”的真諦,從不是單純的消遣,而是在慢時光中與過往和解,與生活相擁。
十時許,手機鈴聲響起,是著名畫家駱文冠先生相邀小聚。這位設計過新中國第一張股票、見證深圳改革開放的藝術拓荒者,亦是懂生活、愛茶之人。欣然應約,起身時,西坑子綠茶的清香仍在衣袖間流連。
生活大抵便是如此簡單:一盞好茶,一段回憶,幾位知己,于煙火人間中尋得從容,于歲月流轉中品味真醇。
作者:繆貴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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