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如碧綢輕展，在龍川的青山褶皺里蜿蜒出秀潤身姿。循著“東江畫廊”鄉村振興示范帶望去，龍川1號公路恰似一縷銀線，將皮潭、黃嶺、長洲諸村輕輕串起——顆顆都似浸了碧水的玲瓏明珠，綴在黛山碧水間。碧水繞山而流，綠樹映天透澈，當日出的光芒漫過田埂的剎那，風里都裹著暖融融的甜意。縱有千言萬語，又怎是一個“美”字能道盡這份景致？

在這串綴滿青山碧水的珠玉里，皮潭村卻最是別致。若說周邊村落是散落在山水間的明珠，它便是溫潤碧玉上嵌綴的那顆小珠，自蘊其靈韻。若你獨自在此間漫步，會慢慢發現：這方依山傍水的天地，早已將自然景致的清靈、客家風情的醇厚與休閑意趣的恬淡，細細揉作了一體。

要去皮潭村，一定要走龍川1號公路——這條路本身，就是旅途中最該慢品的風景。天剛蒙蒙亮，我們從龍川縣城出發，過黎咀鎮中心街，沿東江驅車一路北上。風裹著稻穗的清香在車窗邊打轉，忽然就勾出我從前對這條路的淺見：總以為它不過是東江畔一段“網紅景致”，后來才知它是龍川人精心織就的旅游絲帶，一頭牽著霍山4A級景區的靈秀，先以8公里主干段鋪展一段序曲，再以130公里示范環線鋪開全域風光，把一路風光、一片產業與一方百姓緊緊系在一處，藏著龍川最動人的山水脈絡，每寸路面都浸著民生溫度。2024年，龍川1號公路入選“廣東交旅融合”十佳案例、全國“四好農村路”典型，成了龍川亮眼的名片。

路面漸漸褪去此前的起伏，變得愈發平緩舒展。沿途的稻田慢慢稀疏，成片的柑橘林順勢鋪展開來——原來皮潭村正是借了楓樹壩水庫的活水滋養與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自2017年起便連片種起柑橘，足足有百畝規模。品種多是砂糖桔與貢柑，素來以皮薄汁足、蜜甜無核惹人偏愛。

我們索性停了車，跟著一位挎竹筐的老伯往柑橘林深處走。隨著他手里的剪刀“咔嚓”輕響，一串串飽滿的果子被剪下，隨手徑直塞到我們手里，聲音里滿是樸實的熱絡：“嘗一個，保準甜！”我剝開黃色的外皮，輕輕掰下一瓣塞進嘴里，咬下一口的瞬間，清甜的汁水先在舌尖綻開，滿是山間特有的清冽與新鮮。先前早起積攢的幾分倦意，也跟著這股沁人的果香，悄悄散得無影無蹤。

終于踏至皮潭村，路邊靜立著一塊青灰巨石，石上刻著“皮潭村”三個朱紅大字。此時江面薄霧輕籠，水汽裊裊漫上岸來，教人恍惚間分不清是在人間還是云端。先是村頭的老樟樹，漸漸連整座村子，都被一層軟絨絨的晨光裹得嚴實。抬臉張開雙臂，風便輕輕擁過來，裹著草木清潤的香氣。

不一會兒，天地間的霧氣慢慢散去。遠處，清脆的鳥鳴在田野間打轉，只聞其聲，不見其影；白鷺翩躚掠過江面，翅尖掠起細碎的水光；漁船點點綴在碧水間，隨手一拍，都是一幀幀水墨淡彩。眼前漸漸顯露出許多具有客家風情的木屋民宿，臨江而建，錯落有致。江畔的步道串起木屋、花海與垂釣臺，人在房間里推窗，便見碧水青山撞入眼底。

一些外來的游人，三五成群徜徉在山水間——在鄉村的蒼翠里尋一份遠避紛擾的安寧，在煙火氣里品一味俗世生活的溫軟。村中的菜園里，雖不是瓜果滿架的時節，芥菜、生菜這類耐生的時蔬，卻長得格外旺實。農夫在田間耕作，鋤頭起落間，泥土的厚重就漫過來——那股熟悉的煙火氣撞進心底，忽然就覺出生命的鮮活與熱鬧。

說起龍川的客家美食，在這里都能尋到，每一樣都勾著人的饞蟲：慢燉數小時的豬肚雞湯鮮得暖喉，薄切的魚生瑩潤如脂，車田豆腐裹著黃豆的本真香氣，東江河鮮清蒸后滿是江水的清冽細嫩，還有艾葉煎雞蛋的山野清香——每一樣都勾得人挪不開眼、放不下筷，一口下去，便是濃得化不開的“家鄉味”。

村口老榕樹下，客家阿婆們用客家話拉家常，說誰家的筍干今年賣得俏，說哪家民宿又住滿了城里來的客人。老伯們卻沒工夫閑聊，正和老伙計湊在一塊兒打紙牌，出牌時的吆喝聲透著股爽利勁兒。偶有游客湊過來問“客家山歌怎么唱”，阿婆們就笑著教：“月光光，照廳堂”，調子軟乎乎的，混著游客的普通話，像東江的水裹著山澗的溪水，溫溫柔柔淌進心里。

每周六下午四點，皮潭村文化廣場上，省級非遺“龍川手擎木偶戲”總會準時開演。這門傳了千年的技藝，木偶衣袂上繡著細巧的客家紋樣，提線一牽，連眉眼都似有了靈氣。演的多是《三國演義》的片段，或是配著客家山歌的小故事，就這么把本土的老故事輕輕講給游人聽。演出散場后，篝火晚會便燃起來，游客跟著村民起舞，歌聲、笑聲裹著晚風，滿是濃郁的鄉風。

從前，皮潭村的村民多靠傳統農業糊口，或是外出務工貼補家用。如今，皮潭村把自然景觀、非遺傳承與鄉村生活揉得剛剛好——既圓了都市人對田園詩意的向往，也讓人能深品客家文化的獨特韻味。其實，不管是江畔漫步、看一場非遺木偶戲，還是進園摘鮮果、沿步道賞江景，在這里總能尋到一份返璞歸真的自在。皮潭村的田園風光、特色美食、鄉土文化，正成為游客心目中的“詩和遠方”，成了藏在心底的“鄉愁記憶”。

友人是土生土長的龍川人，在深圳打拼了好些年。他說：“你說怪不怪？站在深圳的家里，我倒總想起老家，想聽聽爸媽的嘮叨。”他的話我深以為然，就像在心底總記掛著在龍川修高鐵時見過的——田野里的風、古樸的客家圍屋、輕霧繚繞的東江、溫軟的客家鄉音，還有蟲鳴蛙叫的夜，以及像家人般溫暖的老友。我所向往的詩意，幾乎都能在這里找到韻腳。

原來，所謂人間好山水，說到底，不過是懂煙火、知人心的鄉愁。人生路上慢慢走，會遇見風，遇見水，遇見繁華，也遇見風雨雷鳴，可那些鄉村的炊煙、城市里熟悉或陌生的笑臉，都是沿途不期而遇的溫柔。就像我來皮潭村，遇見1號公路上的美麗、村落的晨霧、彎腰的稻穗，還有江水濕潤與開心的笑臉，忽然懂了：這路畔的一路風光，原是一場溫柔的歸途。

這便是皮潭村的鄉愁——從來都在，從未走遠，就藏在每一縷風、每一顆果、每一聲鄉音里。

作者：鐵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