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童年，還在農(nóng)村老家的時候，我家的小院中央種著一株茉莉花，爺爺說在我出生前就已經(jīng)種下了。童年記憶里，那株茉莉根植在一個黑色土墩上，周圍極樸素地圈放著幾塊雜磚，裝飾出花盆的效果，花盆里經(jīng)常躺著一些諸如敗葉、茶渣、雞糞之類的肥料。兒時也不曉得有多少花。老師經(jīng)常說的什么牽牛花、喇叭花，一聽名字就犯暈，農(nóng)村可以見到的：菜畦里的菜花，稻田里的稻花，更多的是路邊不知名的野花。這樣的背景，便讓我覺著那院中瘋長的茉莉空絕了世上所有的奇葩。

那株茉莉在夏天最為好看，酷暑之下，翠綠欲滴，好似蓄盡三江之碧；花則如玉，你不得不感嘆自然的鬼斧神工，你不會覺得那是在開花，那簡直就是最巧的玉匠在“琢玉為花，承以腴綠”。

古人言茉莉“小蕾大花氣淑貞”。之前，我一直無法讀懂，或者只理解為茉莉花的氣質(zhì)好，等到重讀《婉約詞》的時候，其中一首《滿庭芳·茉莉花》似乎讓我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環(huán)佩青衣，盈盈素靨，臨風(fēng)無限清幽。出塵標(biāo)格，和月最溫柔。堪愛芳懷淡雅，縱離別，未肯銜愁。浸沉水，多情化作，杯底暗香流。凝眸，猶記得，菱花鏡里，綠鬢梢頭。勝冰雪聰明，知己誰求？馥郁詩心長系，聽古韻，一曲相酬。歌聲遠，余香繞枕，吹夢下?lián)P州。”若詞中其姿容神采、唯月華如水可共知音的氣質(zhì)骨格恰是她的“淑”；則其知時不憂，漫隨清風(fēng)素手去然芳魂猶在的胸懷氣度便是她的“貞”。詞人清研雅麗之文筆生發(fā)于茉莉雅麗清研之風(fēng)骨，是古人誠不欺我的默契，還是柳永本尊以花自喻，自有人評說，卻絲毫無傷茉莉之淑貞。

茉莉的馨香是沁人心脾絲絲入扣的，她本無意讓每個人都記住她的香，但是人人又都在心田迷戀她的香。這般的不經(jīng)意往往又是那般的深刻。現(xiàn)在想來，她好似一個絕世而獨立的奇女子，不見得艷態(tài)驚群，但玫瑰之甜郁、梅花之馨香、蘭花之幽遠、玉蘭之清雅，莫不兼而有之，以致“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席慕容有一首《茉莉》：“茉莉好像，沒有什么季節(jié)，在日里在夜里，時時開著小朵的，清香的蓓蕾；想你，好像也沒有什么分別，在日里在夜里，在每一個，恍惚的剎那間。”我猜想，她是知道茉莉與“莫離”諧音的；只因佳人難再得，所以“莫離”；細品茉莉，也就能明了那份惆悵:我有心采一朵戴，又怕來年不發(fā)芽……

何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