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海娟

冬天來了有些日子了，前些日子非常寒 冷的時候，鄉間的野地里都蓋上了薄霜。那 些原本嫩綠的芭蕉葉，便無一幸免地都被凍 傷了，葉片變成了黑色，掛在蕉樹干上，冷風 吹來也會嘩嘩地響，像是黑色的旗幟，歡迎一 些未能熬過冬天的村人。

每年冬天來臨時，村莊向陽的山頭總 會多出幾個新墳。新建設的潔白的墳地， 還散發著石灰的味道，這些味道中又夾雜 著一些被割斷的野草流出的汁液味道，這 些味道在陽光的照耀下，越發得濃烈，不用 風吹也能聞到。

那個被埋進土里的人，已經安息，人間的 煙火，再也聞不到；村道的車馬，再也看不 見。那些在他墳前燒香的人，心中念念有詞 的人，眼角噙滿淚水的人，原是他最親最愛的 人。在他年輕的時候，他與他們朝夕相處，說 說笑笑；在他年老的時候，他們與他雙手緊 握，無語凝噎。像是電影鏡頭的切換，一個人 的一生，竟飛逝如電。親人們歷數著他的有 生之年，他的喜好，他的付出，然而所有的故 事都已經有了一個結局，除了他們的兒女，再 也沒有人會去記下這些故事，于是這些故事 隨同這個人的肉身，被埋進了大山深處。

新的一代，在大山不遠處的村落里，將 繼續行走，勞作，發生他們自己的喜怒哀 樂。他們謹小慎微地，和他當年一樣，走過 屬于自己的人生之路。其中有些人，步子走 得更快些，發生的故事也更多些，然而無論 走得多遠，無論故事多么輝煌，在他們回首 的時候，目光總會投向一個熟悉的地方，那 就是他們出走的村莊。

野地小路的兩邊，一些野花開得正艷，橙 色的碩大的花朵，朵朵向著陽光里張開它的 花瓣；漫漫無邊的山坡上，是白色的蘆葦花， 這片闊大的山野，放眼皆是悅目的風景，特別 是那些橙黃的片片花兒，讓人疑似進入了春 天里。

這寒冷的冬天，何以會隱匿著這春天的 景象？一個人的死亡到底是一個生命的結 束，還是另一個生命的開始？

如果生命有輪回，那陽光下的燦爛花兒， 是否有一朵就是他的微笑；那山坡上搖曳的 蘆花，是否有一枝就是他向親人招呼的手。

鄉間的一切依然如故，山仍是那些山， 房子有些破敗，但一眼仍能看出是哪戶人 家的，那些門前的野草，年年榮了又枯，枯 了又榮，守著這片清潔的土地，不離不棄。 一些樹影中，新建的樓房在陽光下特別耀 眼，那些人家是村子里的點綴，證明這個村 里當今又出了什么樣的人。能建設漂亮新 房的人，大多不在村莊生活，他們在遙遠的 城里討生活，秉承著父輩誠實勤勞的本性， 在改革開放的大環境下，發揮著本有的聰 明才智，成就一番事業，成就讓他們的兒女 永遠記得的故事。

村莊里出走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于是村 莊一年更比一年清靜了。大地的胸懷無比 寬闊，那片向陽的山坡，積了越來越多的 墳。舊墳漸漸被瘋長的野草隱沒，年長日 久，誰也不知這片山坡上究竟埋了多少人， 又將迎來多少人。

突然寂靜的村莊里響起了熱烈的爆 竹聲音，這聲音沿著那片山坡傳向村莊的 每個角落，也傳向遙遠的天空。村民自有 亙古的良好的愿望：希望入土的人真正安 息，希望他在另一個世界無災無難，樂享 年華；也希冀著，他能保佑活著的子孫后 代，福祉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