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林

紅薯是深埋在記憶深處的珍藏，不經意 間，它就會在夢中將你喚醒，讓你在回味中重 入夢鄉。

過了霜降，就到了刨紅薯的時節。但是， 刨紅薯往往是大人們的專利，小孩要上學，不 能享受到親手將紅薯堆成小山或是搬到車上 的快樂，我們的樂趣是撿漏。放了學，提著竹 籃，扛著鐵鍬鐵鏟，三五成群地到白天大人們 剛剛翻過的地里，散開隊形，貓著腰四下里尋 找，那股小心翼翼的較真勁頭，和《地雷戰》中 小鬼子手拿探雷器探雷十分神似，也十分滑 稽。不時地，就聽到有小伙伴發出一聲歡叫： “咦，我刨到了一個！”不知情的人聽見了，還 以為是刨到了一個金元寶呢。

撿到的漏干什么用呢？當然屬于小孩 自己。我們提著籃子在暮色中直奔村里的 稻場。稻場南邊，有大人們掃成一堆堆的稻 屑和浮灰，傍晚，大人們把稻屑點燃，讓它們 煨成灰燼。我們把撿漏的紅薯埋在火灰堆 里，等吃了晚飯再來從火灰里刨出來，也有 忘記了的，第二天早上上學時才猛然想起 來，猴急猴急從灰堆里刨出來時，原先拳頭 大的紅薯已經像炭棍一樣，能吃的部分只 有指頭大小了。也有把撿漏的紅薯帶回家 去的，做飯時放在灶膛里，用沒有熄滅的火 灰埋住。

我們村紅薯產量高，每年每家都能分上 百斤。紅薯冬天容易凍爛，不易儲藏，家家 戶戶就在廚房堆放柴火的地方挖個地窖，將 紅薯放進去后再蓋上蓋板，這個地方還是我 們躲迷藏的首選藏身處。到了臘月，農閑 了，該準備年貨了，在地窖里躺了兩三個月 的紅薯又要派上用場了，父母把紅薯取出 來，洗盡、削皮、剁碎，然后放在大鐵鍋里等 煮成糊糊以后，舀起來用紗布濾干，再將淺 綠的汁倒進鐵鍋里熬。整整熬上一天一夜， 直到淺綠色的紅薯汁熬成亮亮的棕色的糖 稀，百十斤的紅薯最后濃縮成了十來斤的糖 的精華。糖熬制好了，父母開始用碎米炒爆 米花——不是用爆米花機，而是將碎米和著 細沙，倒在鐵鍋里炒，等聞著米花香了，就把 米花和細沙一起倒進竹篩里，沙子濾下去 了，白白的香香的米花留在了篩子里。一鍋 鍋米花終于炒完了，父母就將糖稀和米花倒 進陶盆里攪拌均勻，再倒進方方正正的抽屜 里，壓實，等米花和糖稀都涼透了，密密實實 地粘在一起了，把抽屜扣過來，耐心地輕輕 地敲，整塊薯糖米粘就從抽屜里脫落出來， 最后用刀切成整整齊齊的薄片。我們在一 旁觀望了好久，迫不及待地搶過一塊放進嘴 里，那原汁原味得甜啊，原汁原味得香，能在 嘴里停留一晚上。正月里來了客人，用青花 白瓷盤端出一盤來，不用品嘗，那種色、那種 香怎能不讓客人稱贊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