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新燕歸來，是晏殊的一闋小令，別在瓦檐間。

別在瓦檐間的新燕開始啄春泥，筑新巢。三月的春泥醒在河床邊，惺忪松軟，鵝黃嫩綠的草芽兒生在其間，站在高處俯首而望，便見這河邊的春泥仿若一塊泛綠的絨布，一綹兒鋪展開來。春燕翻飛，從高處箭一般俯沖而下，貼著軟泥惺忪的河床，只那么一瞬，便啄起一口軟泥，又折身從河道低處起飛，向著村莊，向著瓦檐而來。它們飛過三月阡陌縱橫的田野，穿過綠樹濃蔭，將一口口新泥銜在屋檐下的木椽縫里。

新燕筑巢，很會選擇人家。

它們會將巢穴的選址定在向陽的屋檐下，晨間的陽光水銀一般流瀉而下，落滿整個庭院，翻飛的雙燕先是用春泥筑底，一口春泥疊著一口春泥，等整個底子筑牢實了，才會從田野里選擇干凈的草葉，一根草葉一根草葉，相互交錯著，筑成一個渾圓溫暖的巢穴。這樣的一個巢穴掛在屋檐下，風雅別致，讓人看了無不驚嘆勞燕的一份匠心。

晨間檐下飲茶，聽雙燕啁啾，自是一份別有的景致。

紅泥小火爐，鐵陶壺一把，白瓷杯三兩盞。

人在檐下，燕在檐上。茶在陶壺中醒著，香氣逸散，白瓷盞在杏木桌上醒著，一襲絳紫，盈盈一握，把盞品飲，自是風雅。突然有一日，飲茶間便聽得幾聲稚嫩的喚叫，“是雛兒么？”端著茶盞的手悄然放下，抬頭望著渾圓的巢穴，突然間伸出三兩個鵝黃的尖喙，“是新雛兒！”飲茶的人不禁說大了聲，卻又怕嚇了這雛兒，想將這驚嘆聲收回。就在這迷惑的瞬間，覓食歸來的燕兒已落在了瓦檐邊，望著檐下的人愣神，那一刻，看雛兒的人收回了目光，悄然飲茶，只聽得見雛兒們爭先恐后地喚叫聲，它們在分享美食。

“唧”的一聲，它們又出發了。

檐下的人嘿然一笑，搖了搖頭，繼續添柴加水，杯盞中的茶已二開。二開的龍井有梅開二度的雅氣，茶的香氣才真正激發出來，舉杯，仰脖，茶香跌入喉管，香氣在體內蕩氣回腸，淋漓盡致。

茶過三巡方是正好。起身出門，春天的光景落滿大地。

油菜花捧出內心的黃金，一畦一畦碼在田間。楊柳婆娑，將裊娜的發絲甩在池水邊。荷鋤而立的人，立在柳樹下休憩，遠山的霧靄還未散去，風安靜遁去，或者還不曾醒過來。這種時候，適合寫生，用新購的丙烯顏料，寫意一幅鄉村春景圖。

之后，蓋上一枚閑章，最好橢圓，最好是“似曾相識燕歸來”，最好用西泠印社的印泥，有雪泥鴻爪的雅氣。

“誰家新燕啄春泥”也是一枚閑章，蓋在村莊的封面，旖旎明麗。或者對折起來，別上屋檐，是一封短函，“唧”的一聲寄給春深處。

作者：任隨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