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

等父親洗盡了腳上的泥巴，暮色蒼茫了，河流才悄悄拐彎。前方不好預測，再不匆匆，夜就要來了。

岸邊的野花心眼好，早早就舉起小燈籠，幫小河照前程。在九嶺山里，這些卑微的事物，都是河流的朋友。

對岸的村子里，炊煙盤在空中，不愿往天上去。有人在農業上打望，喊出的方言讓風吹到河上，水面就起了波瀾。

稻草人頭上嬉鬧的鳥，正想拉屎，看見緩緩而來的夜，趕緊往山的深處飛。在九嶺山里，鳥生性調皮，在夜面前，也不敢托大。

鄉愁

山坳上過來的風，見村子人氣不旺，仿佛通靈，肆意往空的屋舍擠。它們任性的樣子，好像不怕是非多。

娘不管風的閑事，在自家門前跟自己養的鄉愁聊家常，時間久了，娘臉上的皺紋和笑，也十分鄉愁。

父親在莊稼地伸起老腰，對著村子喊風。風嫌父親滄桑，不愿搭理，往相反的方向竄。人老了，九嶺山上的風不聽人的話，跟人不是一條心。

那些被風過了的事物，都受風的擺布，順風彎腰低頭，仿佛沒有什么影響。

方圓

每天早晨，把雞鴨趕出門，娘就去灶房，把炊煙扶上屋頂，對遠山喊出幾聲吆喝。

鳥在村頭嘰嘰喳喳，狗的表情，豬的欲望，娘都看在眼里，用方言跟它們溝通。過路的人問方向，娘心中有數，也無法指得太遠。

娘喜歡在近的方圓里周轉，跟芭蕉話長短，跟牛羊說八卦，捉住屋舍門前的瓜，嘮叨一番，把它們扶到瓜架上蕩秋千。

最是菜園子里，那些往外爬的藤蔓，娘順手轉變它們的走向。那些對著外面笑的花，娘也扭過它們的小心思，往墻外香可以，墻外開，不行。

娘走的路

看到坡上羊在吃草，娘放下肩上的擔子，打量山下的遠近。從娘的站位看，那些境界很大，娘太偏僻，不敢想遠的事情。

娘踩著的地方小，下面的村子更小，小小的意境，只容得下鄉愁。山峰都在娘的背上，在九嶺山里，娘的背景有些蒼茫。

意境之后，娘挑上擔子，腳板踩下去，路就彎了，仿佛承受不了重量。遠山里，娘走過的地方，已經沒有哪條路是直的。

娘有些尷尬，把擔子從右肩換到左肩，仿佛這樣一換，就減輕了一些分量。娘走在路上，擔子不響，只有路一顫一顫，好響。

對手

村子坐在鄉愁上，人越來越少。父親擺開楚河漢界，吆喝半天，也喊不來對手。

從棋中出來，一步一個腳印，去通幽的山徑上對牛彈琴，跟羊嘮叨，看見風騷的芭蕉，也停下驛動的心。

幾只鳥站在稻草人上，對著農業嘰嘰喳喳。鳥的叫聲很好聽，它們一叫，地里的莊稼亂了方寸。

娘打菜園子回來，提著幾個瓜，順手放到棋盤上。不懂規矩的瓜，在棋盤上亂滾，父親的一盤大棋，亂了章法。

傳統

在熟悉的那條山徑上，娘婉拒了好多岔道的引誘，也沒有悟到什么平仄。路盡頭掛出來的村子，鄉愁得沒有輕重，仿佛風一吹，會飄起來。

幾只鴨子在池塘洗澡，羽毛已經洗干凈了，還悠閑在綠水上，盤算欲望。在九嶺山里，鴨子們空有一雙翅膀，那么肥，也不思飛。

無人的老屋搖搖欲墜，青苔的檐上，掛著一些傳統的道德。它們在歲月上隱隱約約，那滄桑的樣子，仿佛想老有所為。

天空空得高深，那些鳥類都不隨意上天。在九嶺山里，鳥的膽子小，就連驛動的烏鴉，也不敢膽肥。

攀爬的藤

山峰想要飛升，努力了好多光陰，也不出類拔萃。四面的境界上，很多茍且的事物，想讓它一起茍且。

那些攀爬的藤有很多目的，總是不問青紅宅白，看到樹就當成造化，把欲望纏過去，抬舉自己的心眼。

山脈在更大的意境上，仿佛看破了紅塵，對所有的世相都順其自然，不表態，也不述評。

村子在山峰蔭下，當蔭的那一面比較美學，常年郁郁蔥蔥。背蔭那一面哲學一些，舉手投足，仿佛都在思想。

作者：川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