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時候，我去看望一條河，一條水落石出的河。

夏天雨多，這條河暴漲，兩岸的石頭被淹沒。到了秋天，雨少了，這條河水位下降。水落石出，一條秋天的河呈現出開闊明朗的氣質，仿佛一個曾經心思千回百轉的人，在閱歷和光陰的打磨之下，終于胸懷坦蕩起來。水落石出，是這條河的一種宣言，宣告她在季節轉換的瞬間已然頓悟，從此不會再欲說還休，不會再深藏不露。

一條河在不同的季節呈現的氣質截然不同，如同一個人在不同生命階段的狀態不同。春天冰雪消融，這條河唱著單純歡樂的歌，涓涓潺潺流淌在大地上。夏天這條河唱響了一首激情澎湃的歌，河水洶涌，縱情奔流，奔向神秘的遠方。而冬天的時候，這條河會開啟緘默模式，開始了漫長沉靜的蟄伏。惟有秋天，水落石出，是一條河的最坦白樸素的階段，也是她本色彰顯之時。

秋天的河無疑是美的，那種美不流于表面，而是一種有味道的美。長河浩蕩，秋水最美。秋水的美在于清澈潔凈，就像一位素面女子，洗盡鉛華，不施粉黛，反而顯得更加自然和優雅。涼意來，秋水瘦，一條河褪去了冗雜和繁復的裝飾，呈現出最簡單干凈的面貌。我覺得一條河在秋天才擁有了真正的自信，她會覺得即使素面朝天也毫不遜色，所以她的氣韻是傲然高潔的。

秋水的美還在于安靜，曾經的喧囂已是昨日淺夢，今日的沉靜便是對秋天最真摯的告白。萬千繁華沉落，九曲柔腸深藏，所有過往都淡了淺了，繼而散了。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安靜的河水，甚至有了湖的氣質，低眉斂目，沉默無言。而她的無言，此時無聲勝有聲，讓我們品出太多況味。傍晚時分，朝著河面望去，有時可見“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絕美意境。

其實這條河不是大河，雖水面寬闊，但水最深處也不過是到人的腹部。夏天時我們曾經來過，在岸邊游玩，享受它帶來的清涼。秋天，河兩岸的石頭裸露出來，仿佛在講述著流水帶走光陰的故事。那些石頭，是季節留下的蹤跡，是一條河生命的留痕。

河水是大地的眼波，秋天時最為明眸善睞。眼神的殺傷力是最大的，你可以忽略秋天的華衣和彩妝，但作為秋天明眸的河水，任何人都是無法忽略。有了河流，秋天才會更加生動，更加意蘊豐富。一條水落石出的河，讓秋天有了安靜而強大的氣場。秋風徐徐吹過，河水微微蕩漾，有種攝人心魄的美。

一條水落石出的河，磊落，坦蕩，包容，慈悲，豁達，通透，智慧。一條河走到了秋天，還有什么看不透的？沒有什么能夠阻止一條河默默東流。哪條河不曾是豪情萬丈？不曾義無反顧追夢？一切都交付給了季節。曾經冰河初開的時代，曾經激情奔流的時代，都經歷過了，剩下的是云淡風輕，是隨遇而安。

我靜靜地坐在河岸，聆聽秋水唱響的輕歌，覺得一顆心越來越沉靜，越來越安寧。生命之河到了水落石出的階段，人的心境便會純凈澄明。看透悟透，心懷感恩地接受歲月的種種賜予。秋天幫一條河抵達了更為開闊的境界，一條河在秋天完成了某種鄭重的儀式。

一條水落石出的河，凹凸斑駁的歲月歷歷可數，安靜淡然、清澈通透的姿態便成了永恒。

作者：王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