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雜秋雨，夜涼添幾許。颼颼不絕聲，落葉悠悠舞。”幾天的工夫，樹葉便快落光了。樹林里鋪了厚厚一層金燦燦的落葉，像給大地母親鋪上了松軟而華貴的外衣。

看著悠悠飄落的樹葉，鄉親們便喜上眉梢。他們去庫房里拿出閑置已久的鐵耙子和竹掃帚，仔細檢查有無松動的地方，然后用細鐵絲重新捆扎得結結實實。當樹上最后一片葉子抖落，聲勢浩大的摟樹葉工作便啟動了。

鄉親們推著手推車，車上放著草編的囤圍子和掃帚、耙子、繩子等工具，朝落葉鋪得最厚的樹林走去。到了樹林，把車停靠在路邊，便開始拖動鐵耙摟起了樹葉。那些原本安逸地躺在大地母親懷抱里和同伴溫柔的臂彎里酣暢安眠的樹葉，此刻都像乖寶寶一樣聽命于鐵耙子的指揮，互相簇擁著朝著同一方向而去。很快，厚厚的樹葉就堆成了高高的一堆。

這時，鄉親們的額頭和鼻梁上已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但沒有人去擦。他們知道涼爽的秋風會伸出無數細小而溫柔的舌頭將晶瑩的汗珠舔舐干凈。他們又扛起鐵耙，堅定地向前走去。

金黃的樹葉踩在腳下，發出輕柔的沙沙聲，像一首迷人的小夜曲。誰說這些整天在田地里勞作滿身泥土的莊稼漢缺乏藝術細胞，此刻，他們的眼眸中蕩漾著歡喜的漣漪，皺紋淺淺的眼角和唇邊也浮動著隱隱的笑意，皮膚粗糙的臉上布滿光澤，像涂上了一層鮮亮的油彩，看上去無比輕松和愜意，他們分明支棱著耳朵用心聆聽雙腳踏在大地琴鍵上發出的優美樂聲，沉浸在這美妙的旋律中。

農人們愛樹。在他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給了他們“樹渾身都是寶”的教育。盛夏的時候，樹為路人提供濃濃的綠蔭，帶葉的樹枝可以用來扎籬笆圍墻，到了冬天，干枯的樹枝是煮飯取暖的硬柴，而樹葉又是可燃性極好的燃料，至于樹身，那更是棟梁之才，造房它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他們對這滿地的落葉懷著樸素而深沉的感情，他們懷著莊重和感恩，一下，一下，把樹葉摟到一起。

雖已晚秋，太陽對這些勞作的農人們還是仁慈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他們的身上。這時，隨著氣溫的升高，金幣一般的樹葉散發出草木特有的芳香之氣，還有濕潤的泥土的馨香之氣。這些香氣絲絲縷縷，時濃時淡，好像在跟人們捉迷藏一般，若有若無。他們翕動鼻翼，貪婪地嗅著，臉上是快樂而滿足的神情。他們好像早已忘記了勞作的辛苦，相反很像一個個心思單純的少年，陶醉在這大地和草木的饋贈中，忘記了生活的沉軛和煩惱。

看著眼前摟起來的一堆堆樹葉，孩子和老人就幫忙把小推車推到林間，卷好囤圍子，用繩子固定好，就把樹葉裝到蛇皮袋子里，然后倒進車里。一堆樹葉很快就裝完了，這下掃帚派上了用場，把那些零散的樹葉收攏到一起，直到掃起的樹葉都裝進車上，才心滿意足地滿載而歸。

整個晚秋時節，家家戶戶都在摟樹葉。摟樹葉是緊張秋收的裊裊余韻，也是甜蜜“貓冬”的徐徐前奏。

多年之后，我漂泊異鄉千里，每到“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的季節，在城市的綠道上看見鋪了厚厚一層的樹葉，我的心中便驀地生出惋惜之情，而小時候隨著家人摟樹葉的情景則歷歷在目。

瞬間，時光流逝的嗟嘆，青春老去的悵惘，對逝去親人的深沉懷念，將我的胸腔塞得滿滿的。一時間，情難自禁，熱淚盈眶。

作者：張燕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