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是奶奶的日歷。

秋收時節，老家曬谷場上飄著淡淡的稻草香，那香氣如歲月書簽，夾著對奶奶無盡的思念。

曬谷前，奶奶總要先看云的臉色。她緩緩走出屋檐，微微仰頭，抬起那雙如老樹皮般粗糙的手，在額前搭成涼棚，瞇縫著眼，目光雖已渾濁卻透著洞察世事的清亮。若云如碎鹽般晶瑩，她便知道這日頭定能將谷子曬得干香酥脆，臉上的皺紋也隨之舒展如花。她穩步走到谷堆旁，雙手緊握簸箕，腰身一沉，手臂用力一揚，金黃的稻谷便如瀑布般傾瀉而出，在場上鋪成一片金色的海洋。若是淡灰的云，奶奶的眉頭會輕輕一蹙，攤谷的動作便快上幾分，谷子也鋪得更薄，再用木耙劃出幾道深深的溝壑，以防谷子被捂壞。最怕的是云像浸了墨的棉絮，黑壓壓地堆在天邊，這種天，她連曬谷席都不會搬出來，只是默默坐在屋檐下，望著遠山銜著烏云，輕嘆道：“云是最準的秤呀！”那時的我似懂非懂，只覺得奶奶和云之間，有一種奇妙的默契。

天上的云，也是奶奶的釀酒日歷。中秋將至，她將做好的酒曲小心翼翼地碼在竹匾里，站在竹匾旁，專注地看著云的影子一寸寸掠過竹匾。她總愛在酒曲上覆一層極薄的細紗布，像給酒曲蓋了層薄薄的霧被：“云走得急了，酒曲會受驚。”雷雨將至時，天上飄著棉絮狀的云，奶奶的眼神便多了幾分警覺。她會快步走到院中，雙手穩穩地把竹匾搬到廊檐下，不讓太陽直曬，只讓酒曲借點柔和的陽光：“這云軟和，酒曲能吸著潮氣，釀出的酒才綿。”

云的日歷翻到另一頁，是曬菜干。樓頂的竹篾架上，曬著奶奶用心制作的菜干。她每天清晨搬個小板凳守在那里，微微瞇起眼，目光像個經驗老到的船長，緊緊追著天上云影的軌跡，隨時調整竹匾的角度。“這朵云厚，菜干得挪到東邊去。”說罷，她用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挪動著菜干。當云影掃過竹架時，她趕緊把壓在底下的菜干翻面，動作麻利而精準。有一次，午后突然飄來塊烏云，奶奶敏捷地把菜干攏到一起，用塑料布蓋上。等云飄走，天光復明，她小跑過去掀開布，用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又湊近了深深嗅一口氣：“還好趕得及，不然菜干要受潮，味道就不對了。”奶奶總說，云影走得慢，菜干才能記住風的味道。奶奶走后，每當我吃著菜干，都很懷念那一口“太陽曬透的甜”。

如今，我數著云朵，可奶奶卻已不在身邊。那變幻的云，曾是奶奶耕作生活的日歷，記錄著她的辛勞與智慧。現在，這本日歷化作了我心中永不褪色的風景，每一朵云飄過，都似奶奶那溫柔的目光，守護著我心中那份溫暖而美好的回憶。

作者：朱秋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