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山的關系實在有些微妙。久居依山傍水的小山村，便會覺得生活閉塞，目光狹隘，從而生出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的想法。可在喧囂之地呆久了，便會懷念小山村的靜謐純凈。“看海看久了想見人，見人見多了想看海。”人真是一種矛盾又糾結的動物。

此次我決定在山腳下的村莊小住，便是為了讓山的寧靜博大蕩滌心中累積已久的塵垢。安頓好之后，已是傍晚時分。天色陰沉，抬頭望望山間，昏暗迷蒙。空中黑云壓得很低，山雨欲來的樣子。到了晚上，果然下起了雨。下雨倒也無妨，正可以聽聽山間夜雨。人應該有這種隨遇而安的心態，下雨正好聽雨眠。花開看花，風來迎風，雨落聽雨，只有順應自然的安排，才能找到安然自適的心境。

夜色如墨，徐徐加深，漸漸鋪展到每一個角落。我的住所就在山腳，離山不過幾百米，房間里彌漫的是山的氣息，讓我感覺這屋子也是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雨剛來的時候，細密輕柔，發出“沙沙”的輕響。偶爾風大起來，雨聲就有了氣勢。屋檐下雨落如珠，草木在風雨中搖擺，仿佛奏響了輕靈優美的曲子。沒多久，雨聲就大了起來，噼里啪啦的，仿佛在制造聲勢。

山間的雨水越聚越多，匯聚成河，自上而下，順勢飛流而來。我能聽到雨水嘩啦嘩啦的聲音，這是平時聽不到的。夜雨長一陣，短一陣，有時淅淅瀝瀝，有時刷刷啦啦。大自然的巨手彈起一張萬弦琴，節奏明快，鏗鏘有聲。李商隱詩中說，巴山夜雨漲秋池。不過我不擔心山雨過來侵擾，附近沒有水會漲起來。雨水順著山道流向四面八方，去滋潤干渴的土地了。有了雨水，一座貌不驚人的山就像有了靈魂一樣，變得更加深邃通透。隔著雨水，我仰望山間，只覺黑漆漆一片，好像有種神秘莫測的力量。可是我知道，山間的草木和生靈都是醒著的。它們歡樂地與雨水相擁，激動地跳起飛揚的舞蹈。它們接納季節賜予的福祉，感恩大山的包容和智慧。

雨一直下，沒有停歇的意思。徹夜聽雨，枕雨入夢，是屬于我的一份幸運。這正是，有心游山山未應，無心聽雨雨成歌。事實上很多遭逢境遇都是一種機緣和幸運，接納并享受便是了。這雨并非“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小雨，也不是“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的磅礴大雨，而是時急時緩、時大時小，此刻我覺得恰到好處。我忽然想起山間的一棵老樹，那棵樹我已認識多年，彼此間有了默契，以往每次上山我都會在樹下駐足仰望。山間夜雨不停，我與樹隔著一簾夜雨，卻好像心有靈犀一般。那棵老樹，是不是也想到了我？一個在山腳下感念它的人。人與樹一樣，都是夜雨中的聆聽者。我們聆聽自然之音，聆聽山的語言，解讀一些關于生命的命題。

山已經存在了無數年，夜雨也存在了無數年。漫長時光里，夜雨按照它的規律造訪山間，給山間留下了生存的命脈。這座無水的山，因為有了雨，得以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時光如水，歲月流長，生命代代生息。

我住的房子很舒適，聽著雨聲感覺無比心安。借山而居，是一種詩意的生活方式。塵世喧囂，山居寧靜。枕夜雨而眠，明早醒來，山間的草一定更青綠，樹一定更蔥蘢，鳥語聲一定更清脆……

作者：馬亞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