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炊煙升起的地方
小時候,一放暑假,我就住到奶奶家,直到開學。院門口青石板上,總堆著半筐剛摘的黃瓜,帶著晨露的濕。奶奶見我進門,準會扯根草繩拴住黃瓜蒂,塞我手里:“先吃著,井水泡過的……”
每天下午,我都跟奶奶坐在廊檐下,聊天,擇菜,看云。廊下柱子爬滿絲瓜藤,巴掌大的葉子間藏著嫩黃的花,偶有蜜蜂嗡嗡飛來,奶奶擇豆角的手就停一停,等蜂兒飛遠了再動。她手指關節(jié)粗得像老樹根,指甲縫里嵌著土黃色,擇下的豆角筋捋成一小把,說留著燒火引火用。我愛蹲在藤筐邊撿菜蟲,青綠色的菜青蟲一蜷一蜷的,奶奶見了就說:“扔給雞娃子,它們最愛吃這個。”雞圈在院子西頭,十幾只蘆花雞咯咯啄食,尾巴一翹一翹掃過地上的碎稻草。
那時候的夏天,時間好像特別多,多到能從奶奶的故事里聽些古老的事,能盯著絲瓜架上的絲瓜發(fā)呆,能蹲在花樹下看小螞蟻搬東西。奶奶說,嫁過來那年,院里這棵石榴樹才齊腰高,如今枝椏都快探到房頂上了。又講父親小時候爬樹掏鳥窩,摔破膝蓋抱著樹哭到天黑,最后是爺爺舉著煤油燈把他尋回的。我趴在青石板上聽,看螞蟻拖著比自己大兩倍的麥粒往墻縫里鉆,聽著聽著就打哈欠,陽光透過石榴葉縫落在臉上,暖乎乎的,像奶奶的手。
午后日頭最毒的時候,奶奶從堂屋拎出竹床,架在廊檐的陰影里。竹床的篾條磨得發(fā)亮,躺上去咯吱咯吱響。她搖著蒲扇給我扇風,扇面上的牡丹花褪了色,風里帶著院角薄荷的涼。遠處玉米地里偶爾有青蛙呱呱叫,蟬在樹上扯著嗓子唱,奶奶的蒲扇搖著搖著就慢了,頭一點一點的,嘴角還掛著沒說完的話。我數(shù)著她花白的頭發(fā),數(shù)到眼皮打架,醒來時竹床邊放著一碗晾好的綠豆湯,氳氤了我整個童年。
晚飯前總要去河邊挑水。奶奶擔著木桶走在前頭,木扁擔壓得彎彎的,水桶晃悠悠撞著她的褲腿。我拎著小水壺跟在后頭,踩過水洼,泥點濺在布鞋上。河邊的老柳樹垂著綠絳,樹根泡在水里的地方,總有幾只田螺牢牢吸著。奶奶把水桶往水里一按,桶底咕嚕咕嚕冒泡泡,她趁機捶捶腰:“這桶水夠燒兩壺茶。”我學著她把小水壺往水里按,總被嗆得滿臉是水,她站在旁邊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一朵花。
過了些年,我沒有暑假了,奶奶也去了遙遠的地方。但每次回鄉(xiāng),我總要去那院子里外、房前屋后轉一圈,心里才踏實。
推開吱呀響的木門,院子里的絲瓜藤枯得蜷成一團,竹床倒扣在墻根,被雨淋得發(fā)了霉。
青石板上長了層薄青苔,雞圈空蕩蕩的,只有幾根雞毛粘在稻草上。廊檐下的柱子還在,只是再也聽不到奶奶講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擇菜的藤筐落了層灰,蒲扇被老鼠咬了個洞。河邊那棵陪伴奶奶洗被子的樹,如今已亭亭如蓋,樹下的石板還在,只是再沒人蹲在那里捶衣裳,木槌孤零零躺在草叢里,柄上的包漿亮得晃眼。
走到廚房門口,看見灶臺邊的瓦罐還在,里面的陳皮不知放了多少年,黑得像塊炭。揭開蒙著蜘蛛網(wǎng)的鍋蓋,鍋底黑乎乎的像塊黑石頭,恍惚間又看見奶奶彎腰添柴,火光映著她的白發(fā),灶膛里的火苗舔著鍋底,煙囪里升起的炊煙悠悠打著轉兒,她說:“等鍋巴烤得焦焦的,泡上米湯最香……”
雖然從去到走不過一二十分鐘,哪怕只是匆匆看一眼我童年的樂園,回到這炊煙升起的地方,我總覺得,潛藏在心底的溫暖一直都在。
在這步履不停的塵世中,如果累了,就回到炊煙升起的地方吧!因為那里有最踏實的煙火,有最綿長的鄉(xiāng)愁。
作者:徐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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