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悟
乙巳年八月十六的晨光,剛漫過康禾鎮的山坳,我便帶著兒孫與族人,踏著露水往祖墓的方向走。這是我家每年雷打不動的規矩——祖父葬在曲龍見公凹,祖母與父母安在康山打石窩,兩處墓地隔著幾重山,便依著老例分兩隊:老人孩子守近處;我帶著家里的中年人往遠路去,背著鐮刀清理墓旁雜草,踩著松軟的泥土往上攀。待兩處墓地掃完,再在山腳老樟樹下會合,聽長輩絮叨舊事,看孩子們分食糕點,這樣的場景,一晃已過了20多年。
站在父母墓前,指尖撫過石碑上的字跡,那些熟悉的過往突然就涌了上來。我想起父母38歲那年,竟親手為自己選了棺木——木料是后山的老杉樹,父親親自刨得光滑透亮,就存放在老屋閣樓上。母親總坐在閣樓下納鞋底,抬頭望著那口棺木跟我說:“人這輩子,生要踏實,死要安穩,提前備好,免得將來給你們添麻煩。”那時我還不懂,只覺得這樣的舉動有些“不吉利”,直到后來看著他們勤勤懇懇走完一生,才明白這份坦然里藏著的通透。
父母這輩子,沒說過什么大道理,卻用行動教我看懂了生死。他們從春種到秋收,從田埂到灶臺,雙手布滿老繭,卻把五個子女一個個養大成人。鄰里有難處,他們總第一個搭手:張家缺糧就勻出半袋米,李家蓋房就去幫著挑磚。母親86歲走的,父親走時92歲,走的時候四代同堂的家人都守在床邊,村里老人說,這是“五福圓滿”,是一輩子行善積德修來的。那時我才懂,原來“善終”不是運氣,是用一輩子的踏實換來的。
如今我也六十有三了,站在父母墓前,看著身邊的兒子和孫子,突然就想把心里話跟他們說清楚。我指著遠處父母曾耕種過的梯田,近處他們栽下的茶樹,跟孫子講:“太爺爺太奶奶沒走,他們就在這山里,看著我們好好過日子。”轉頭又對兒子說:“我百年之后,就葬在你爺爺奶奶旁邊,不用修復雜的墳塋,立一塊青石板,刻幾句墓志銘就行。”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心里沒有怕,只有踏實——活了60多年,早明白死是生的終極,重要的是活著的時候,要對得起父母的養育,對得起身邊的人。
父親當年總跟我說“敢生敢死”,以前我以為是要勇敢,現在才懂,這份“敢”是看透本質后的從容。人就像山間的樹,春天發芽、夏天結果、秋天落葉,都是定數,關鍵是活著的時候要長得挺拔,能給路過的人遮個陰。所以現在我還在做事,每天讀書、寫稿,能幫鄰里搭把手就搭把手,不是想求什么,只是覺得活著就得有點分量。“人總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我成不了泰山,但也絕不能活得輕飄飄,至少要讓別人想起我時,能說一句“這人挺實在”。
下山的時候,夕陽染紅了天際,孩子們在前面追蝴蝶,長輩們慢悠悠地聊天,話題從收成轉到誰家的娃考上了大學。每次從祖墓回來,我心里都特別踏實,夜里也睡得香。不是不怕死,是知道死不是終點——我活成的樣子,會變成血脈里的光,照著兒子、孫子繼續走下去。古人說“死生亦大矣”,可真正的“大”,從不是畏懼或哀傷,是像父母那樣,把生過成一場認真的耕耘,把死化作一次從容的告別,用一輩子的“善”,給生命畫個圓滿的句號。
風穿過老樟樹葉,沙沙作響,像極了父母當年的叮嚀。我知道,這堂關于生死的課,我算是真的悟透了——往后的日子,我還是會像父母那樣,踏實做事,坦然生活,等到該跟這個世界告別的時候,能笑著說一句:我沒辜負這一輩子,也沒辜負身邊的人。
作者:繆貴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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