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舊年時光
晨霧漫過窗臺時,我正對著日歷上的“立冬”二字發怔。窗外樟樹還殘留著半樹墨綠,風帶著清冽的涼意穿行其間,像母親當年納鞋底時,指尖劃過布料的輕響。樓下的早點鋪飄來熟悉的香氣,蒸籠里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恍惚間竟與記憶里的立冬場景相互重疊。
童年的立冬總伴著濕漉漉的冷,天不亮窗外就響起風聲,屋檐下掛著涼濕濕的霧珠。母親早早在廚房忙碌了,土灶臺里的柴火“噼啪”作響,大鐵鍋蒸騰的熱氣模糊了窗玻璃。“立冬要吃糯,暖身到年關。”母親一邊念叨著這句老話,一邊將泡好的糯米倒進蒸籠。我裹著件棉襖蹲在灶臺邊,看火苗舔舐鍋底,聽糯米在蒸汽中慢慢膨脹的輕響,鼻尖縈繞著淡淡的米香。
最熱鬧的莫過于打糍粑的時刻。鄰里幾家湊在一起,將蒸熟的糯米倒進石臼,壯實的男人們握著木槌輪流捶打,“嘿喲嘿喲”的號子聲蓋過了風聲。糯米在木槌下漸漸變得黏稠,母親趁機用沾了水的手揪出一小塊,揉成圓團塞進我嘴里,溫熱的米香混著芝麻的醇厚,瞬間驅散了渾身的寒氣。孩子們圍著石臼蹦跳,看雪白的糍粑在案板上被壓成薄餅,邊緣還留著手指的紋路,像一個個小小的月亮。
午后,父親會搬出炭火盆放在堂屋中央,鑄鐵的盆身被歲月磨得發亮,添上幾塊木炭,不多時就燃起橘紅色的火焰,暖意順著腳底板往上蔓延。母親坐在一旁打毛衣,竹針在指間翻飛,毛線球在地上滾來滾去。父親則拿出一本我愛讀的唐詩集,煞有介事地輕聲誦讀“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我趴在他膝頭,跟著字句慢慢哼唱,炭火偶爾噼啪爆開,驚起檐下覓食的麻雀。
那時的立冬晚餐總帶著綿長的香氣。母親將五花肉與土豆一同放進砂鍋里,擱在炭火邊慢燉,湯汁咕嘟咕嘟地冒泡,肉香混著土豆的甜糯漫滿全屋。父親會從腌菜壇里撈出酸蘿卜,切成細絲撒上辣椒,清脆的酸味恰好中和了肉的醇厚。我扒著碗沿,看砂鍋里的肉塊在湯汁中輕輕翻滾,母親總會夾起最大的一塊放進我碗里,說:“多吃點,冬天才有力氣。”
暮色漸濃時,一家人圍坐在炭火旁,窗外是清冷的月光,屋內是暖融融的燈火。母親將烤得焦香的紅薯從炭火里扒出來,外皮焦黑,掰開后露出金黃的果肉,甜香四溢。父親翻看著舊書,偶爾抬頭說幾句家常,炭火映照在他臉上,皺紋都變得溫柔起來。我捧著紅薯小口啃食,聽窗外的風聲穿過樹梢,像一首緩慢的歌謠,心里滿是踏實的溫暖。
如今身在異鄉,立冬的儀式感依然未改。清晨去菜市場,看到攤位上碼得整整齊齊的糯米,忍不住買了幾斤回家。學著母親的樣子蒸糯米、打糍粑,木槌落下的瞬間,童年的號子聲仿佛在耳畔回響。丈夫在廚房燉著羊肉湯,砂鍋里的湯汁翻滾,一陣陣香氣漫出來。陽臺上的玫瑰頂著冷意開得正艷,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書頁上,字里行間都浸著暖意。
傍晚時分,湯燉好了,盛在粗瓷碗里,撒上碧綠的蔥花。咬一口燉得軟爛的羊肉,暖意從喉嚨一直暖到胃里。丈夫拿出珍藏的黃酒,溫在小鍋里,酒液泛起細密的氣泡,淡淡的酒香與肉香交織。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路燈次第亮起,像一串溫暖的星辰。我忽然明白,立冬的暖意從來不止于食物,更在于那些藏在歲月里的陪伴與牽掛。
收拾碗筷時,看到手機里父親發來的消息:“家里今天打了糍粑,凍在冰箱里,等你回來吃。”我眼眶忽然一熱,原來無論走多遠去哪里,總有一些味道和記憶,如同冬日的炭火,始終在歲月里溫暖地燃燒。立冬又至,歲月溫良,那些藏在食物里的深情,那些圍爐夜話的時光,早已刻進生命的肌理,成為抵御嚴寒的力量,也成為心底最柔軟的牽掛。
作者:卜慶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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